留在毕节一中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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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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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在毕节一中读过书,我却不是毕节一中的学生。
一九八四年,我初中毕业,虽然是全校第一名,但还是落榜了。在那个年代,偏远乡村的孩子能够吃饱穿暖已经很不容易,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学,无异于白日做梦。我们读书的目标,就是努力考上中专、中师,成为国家工作人员,端上铁饭碗。当时,父亲身患贫血性肝炎,干不起农活,家庭的重担几乎全落我的肩上。
一天中午,我家里来了一位客人。他叫张以顺,是我们乡新营村人。他今年毕节一中毕业,已经考取了中山大学,今天是到乡政府来找我大哥办理农转非迁移手续。大家谈到我的学习,他们建议我到毕节读补习班,第二年考毕节一中。听到我要到毕节读书,考毕节一中高中,以后还要考大学,我一下子像注了一剂强心剂,内心激动得无法形容,我清楚记得当时我的双眼浸满热泪,我憧憬着我人生的美梦
八月中旬的一天,我起得很早,怀揣三元钱,独自一人到毕节去找补习班,我从来没有到过毕节,可以说是一个井底之蛙,连毕节的学校在哪条街,怎么去找学校都不知道,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敢独自一人到毕节找学校。
说来也巧,半路上我竟遇到了当年在我们学校代课的化学老师,他决定不再代课,要到毕节一中读补习班。遇到老师,我慌乱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心想,真好啊,可以请老师带我找学校了。我们头顶焦阳,一边走一边交谈,爬过一座座山,跨过一道道坎,总算走完五十多公里路,下午到了毕节。
顾不得休息,老师带我直接到毕节一中。正巧,一中准备以工会名义办初中补习班,并且向补习班学生承诺,第二年可以和本校学生一样直接报考毕节一中高中。我既兴奋,又激动。毕节一中高中往年只招城区学生和地直、县直的工矿子校的应届初中毕业生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机会等着我?我想着马上就要进入一中补习,想着很快就可能考上一中,成为一中的高中生,成为大学生,想着只要心中有目标,再远的路也会走完,劳累算不了什么。
报了名,预交了两元钱,我漫步在一中的校园里。
当时的一中,校门两边是两根混凝土方柱,右边的柱子上阴刻着毕节一中四个非常漂亮的行楷大字,柱子两边是砖砌的有些古色古香的围墙,顺着外边的公路伸展,转角到两边山上。校门外是一片宽阔的农田,农田里种满绿油油的蔬菜。顺着大门进来的路很宽,连接着教学楼、办公楼、食堂及各类建筑物。路的两边是碧绿的行道树,还有含苞待放、略吐清香的桂花树,叶厚枝壮的玉兰树,翠绿高大的塔松。我印象最深的是校园里的法国梧桐,好几十颗,顺着校门两边的围墙排开。篮球场边石梯的最上边,也是一大排法国梧桐,树的主干很粗,树枝也很粗,树冠极大,树叶茂密,几乎成了校园的天然大伞,把大部分校园变成了绿荫。绿荫下是几十个乒乓球桌,还有很多单双杠,很多石桌椅,就像公园一样。两幢四层砖混教学楼,在操场边上,很长,楼顶是弓形的,水泥粉刷的外墙做过简单的勾画,不很华丽但很气派。和我家乡的那石房子教室比起来,一中简直是天堂。我在校园里漫步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晚,但我还不想走,真想把一中校园走遍看够
二
到九月二日,星期天。上午八点半到财物室交学杂费,每月七元,按季交共二十一元。然后分班,我分在上午班,每天四节课,每周上六天。班主任姓周,年轻帅气,穿件白衬衣。周老师引我们到教室,教室位于教学楼最下一层的边上,有些旧,光线很暗,但装有八颗电灯。桌子和凳子连在一起,虽然没有正规班的好,但和家乡学校用水泥板、石板做的桌子比起来,也是很好的了。
补习班语文、数学、英语每周各上五节课,物理、化学、政治每周各上三节。周老师向我们宣布,补习班学生和正规学生一样管理,同学们必须遵守学校的纪律和规章制度。我的表弟也在补习班,我们一起寄住在我的堂姐家。
开学后,老师们陆陆续续来上课,我和老师们慢慢熟识了。我们的语文老师姓张,四十岁左右,带点大方口音,讲课停顿的时候时常会抿嘴微笑。张老师先给我们讲语文基础知识,然后讲现代文和古诗文,中间穿插作文练习和适当的测验。测验试卷和作文,张老师是必须讲评的。第一次语文测验,同学们的试卷都发下来了,大家互相讨论着各自题目的对错,分数的高低,而我的试卷却迟迟没有发下来。我清楚记得,考试那天我的卷子是交了的,我却不敢问老师,只好和同桌共同看着他的试卷,听老师讲解。
下课了,张老师叫了我的名字,把我带到他的办公室,对我说:你的试卷在我这里,我已经详细批改,作文也进行了修改。我在课堂上念的作文,就是你写的。你明年是想考中专中师,还是想考我们一中的高中?
我回答张老师:想考一中高中,是怕考不起,英语我什么也不懂。
张老师又说:如果其他科的成绩都和语文差不多,你是可以考取一中的,至于英语,高中还可以重新学,好好努力吧,小同学!说着递给我卷子。
我接过卷子,内心有些激动,似乎接到的不是试卷,而是一份关爱,一份赞许,又好像是一份嘱托,一份希望。伴随着同学们羡慕的眼光,我回到座位,瘦小的身体里延续着兴奋与感激,增添了自信和力量。
教我们数学的是位女老师,姓车,三十多岁,戴着一副小眼镜,经常穿一件白大褂。我的数学成绩不好,所以车老师的数学课,我总是特别认真。车老师讲课很仔细,小到答题格式、步骤、字母和数学符号的书写,大到公式定理的推理、方程的解法,各种题型归纳,车老师都会给我们仔细讲解。
随着学习内容的推进,我发现我做题太粗心,不讲步骤方法,写得太简单,做完不检查,特别是卷子后面的几个大题总是无法解答,我只好寻找机会问车老师。
一天课间,车老师正要走出教室,我飞快地跑过去问车老师:老师,我的数学不好,你能给我讲点方法吗?
车老师一边走一边回答我:弄懂课本上的定义、定理以及公式的含义,看懂例题,再做题。
车老师简单的一句话让我茅塞顿开。知道了数学的学习方法后,我的数学成绩进步很快,我单独做的卷子已经可以得到八十多分了。只有一些平时极少见的难题我一时无法全懂,但至少我从车老师那里得到了学好数学的方法。
我们的物理老师姓陶,更厉害,据说是副校长,一中物理科的王牌。陶老师是一个身材不高,稍瘦,非常精炼的中年男人。他上课很快,比较简单的章节,他归纳起来讲,一节课要上两三节内容。只有课本上的重点难点,陶老师才会慢下来仔细讲解。
我的物理有一些基础,但我不知道考试的重点和难点,只能请教陶老师。一些复习资料上才有的难题,我极少看到,因此,我很想买一本物理复习资料,还想买数学和化学的复习资料。
时间过得很快,我的进步也很快。半期考试,全校初三统考,除了英语只得几分,以前很差的数学、物理、化学,每一科都是九十多分。班主任周老师还说,我有几科是全校前五名。我暗自感叹,能遇到这样的好老师,真是一生的荣幸,我一定要加倍努力,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考上一中,实现自己的梦想。
三
我和表弟住在二姐家,二姐家有五个人,住一个小木屋,家里很窄,加上我们俩就更拥挤。我们和她家同锅吃饭,晚上我们就睡在他家木楼上。做作业就用小矮凳坐在床边,床沿成了书桌。至于看书,要么找个空位,要么就躺在床上看。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感谢二姐家给了我们住处,解决了我们没钱租房的困难。
二姐夫在煤建公司上班,卖煤碳。二姐没有工作,便用一辆人力板车给客户送煤,挣点劳力费。没有课的时候,我们就给二姐做帮手。二姐在前面拉车掌握方向,我们便从后边推车。煤到了客户家,我们也帮客户家运煤。我们也经常做些家务,所以关系处得很融洽。
生活方面,米饭是经常能吃到的,只是我们农村娃饭量有些大,二姐家的甑子小,往往是每人舀了一碗,饭甑子里几乎就没有饭了,只好多吃些蔬菜,或者喝些汤。后来二姐知道了,改为大甑子做饭,让我们可以吃饱。
时间过得很快,天气也变得很快。记得还是炎热的夏末初秋,一晃就是初冬了。毕节早晚浓雾笼罩,路面湿滑,而且一直阴雨绵绵,甚至还下了一场雪。我没能及时带来过冬的衣物,一大早去上课,冷风吹来,冷得全身发抖,只好一路小跑,尽快跑到教室,下课了就蜷缩在教室。
我多么盼望天能尽快放晴,给我一些阳光和温暖,但天不但不晴,甚至晚上还下了冻雨。不仅白天冷,晚上冷,早上起来的时候更冷。我感觉到我的双膝有些疼痛。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以前经常和母亲背米发粑赶乡场走路过多留下的后遗症复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国庆放假回家,背包谷走路太多,又背着几十斤粮食,徒步到毕节,累坏了双脚,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毕节的天气太冷,我又穿得太单薄而冻出来的膝痛。总之,几天以后肿痛得更厉害了。我的双膝就像几根粗糙的干木棒组合在一起,关节那里又极度缺乏润滑,互相卡住,上床时要小心地用双手抬起脚底,慢慢移到床上,一直弯着,好久才能慢慢的伸直。翻身也极为困难,稍微动一下都痛苦难忍,下床也是一样。下楼梯更痛苦,双手扶住楼梯,所有的体重几乎全靠双手硬撑,小心地一点一点挪动,下七八步楼梯,最少需要半个小时。我小心翼翼坐下后,没有别人搀扶,或者没有拐杖、木棒之类支撑就无法站起来。我的两脚成了无用的摆设,我几乎无法独立走路了。二姐家条件不好,我无法开口向他们借钱看病。他们也不能停下手里的活照顾我,我只能顽强地支撑着。心想,痛就痛吧,反正要不了命,苦熬几天就好了。但膝关节一个星期也不好,而且还更加严重了。
天气越来越冷,关节越来越痛,我痛苦地躺着、坐着,煎熬着,晚上盼天早点亮,白天盼天早点黑。书不想看,题目不能做,更别说到学校上课。但我不可能就这样待在二姐家啊!身体病成这样了,还学什么习,读什么书,做什么梦?我只好请二姐他们带信回家。
一天晚上,哥哥总算来了。看到我痛苦难忍的可怜样,他立即把我背到医院。检查后,医生说是关节炎,冷起来的,时间拖长了,积液了,很严重,要住院。我知道住院没人照顾,也没那么多钱,只好请求医生开些药吃。
第二天,哥哥要回单位,我对哥哥说:我和你一起回家。
哥哥说:你不读书了?休息几天,病好了,继续读书啊。
我说:我都旷课十多天了,脚痛得很,走不了路,上不了课啊。
二姐他们也挽留我,但我知道,虽然我很想继续读书,很想很想考取毕节一中,考上大学,但当时的我根本无法再到毕节一中上课,只能艰难地坐上了送哥哥他们开会回家的车。
四
那年的冬天实在太冷,雪下了又化,化了又下,把我家周围的山覆盖得严严实实。凝冻还经常借助寒风,在夜晚悄悄下山,把我家门前的小田坝封冻起来,路上、田埂上也全是凝冰。我得了严重的关节炎,又遇到这寒冷的天气,身体更加虚弱,整天无精打采的。好在有母亲细心的照顾,父亲又时常从乡里医院配些药给我吃,到快开学的时候,我的病慢慢减轻,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了。我向母亲说,我还要继续到毕节读书。这回母亲不答应了,她说我双脚已经成了劳伤,在人家住不方便总之有一大堆理由。其实我明白,是因为父亲生病多年,家里穷,父母年纪大了,没钱供我读高中,想我在家干农活,减轻家庭负担,只是母亲不想对我明说。
我情绪低落,不想说话,不想看书,一直萎靡不振,总是盼望出现一个能帮助我继续到毕节一中补习的人。最终,我还是没能再次踏进魂牵梦萦的一中,没有成为一中的学生。
过了很久,我才明白,不能责怪父母,更不能怪任何人。只是当时家里太穷,一切都要自己振作才行。我又鼓起勇气,到家乡的初三班去听课,继续学习。接着参加中考,总算考取了毕节县师范学校。三年后毕业,我被分配到家乡的学校,成为了一名乡村教师。
一晃已是三十多年,家乡那条走坏了我的脚的小公路,如今变成了柏油路,并且早已通了客车。到毕节读书,不再像我当年那样要负重徒步前行。家乡的学校,从民房变成了教学设施齐全的现代化校园。国家实现义务教育,还进行精准教育扶贫,家庭困难的学生考上高中考上大学,同样免除学费。毕节一中更是变化巨大,现已成为两个校区。新校区教学楼、宿舍楼、运动场等设施一应俱全,教师优秀,成为了省级示范性高中。国家实行配额生制度,让农村学生不受户籍限制,考入毕节一中的机会大增。
如今,我已年近花甲,但始终不忘初心,一直扎根山村,以培养学生成人成才为目标,努力做学生文化知识的传播者、思想品德的培养者、理想追求的引导者、灵魂智慧的启迪者。工作之余,我还会时常想起我留在毕节一中的梦,想起那些关心我、鼓励我的老师们虽然我已无法成为毕节一中的学生,但我的一些晚辈,一些学生陆陆续续考进了毕节一中,考上大学、考上硕士甚至博士,实现他们人生的理想,也延续了我留在毕节一中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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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在毕节一中读过书,我却不是毕节一中的学生。
一九八四年,我初中毕业,虽然是全校第一名,但还是落榜了。在那个年代,偏远乡村的孩子能够吃饱穿暖已经很不容易,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学,无异于白日做梦。我们读书的目标,就是努力考上中专、中师,成为国家工作人员,端上铁饭碗。当时,父亲身患贫血性肝炎,干不起农活,家庭的重担几乎全落我的肩上。
一天中午,我家里来了一位客人。他叫张以顺,是我们乡新营村人。他今年毕节一中毕业,已经考取了中山大学,今天是到乡政府来找我大哥办理农转非迁移手续。大家谈到我的学习,他们建议我到毕节读补习班,第二年考毕节一中。听到我要到毕节读书,考毕节一中高中,以后还要考大学,我一下子像注了一剂强心剂,内心激动得无法形容,我清楚记得当时我的双眼浸满热泪,我憧憬着我人生的美梦
八月中旬的一天,我起得很早,怀揣三元钱,独自一人到毕节去找补习班,我从来没有到过毕节,可以说是一个井底之蛙,连毕节的学校在哪条街,怎么去找学校都不知道,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敢独自一人到毕节找学校。
说来也巧,半路上我竟遇到了当年在我们学校代课的化学老师,他决定不再代课,要到毕节一中读补习班。遇到老师,我慌乱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心想,真好啊,可以请老师带我找学校了。我们头顶焦阳,一边走一边交谈,爬过一座座山,跨过一道道坎,总算走完五十多公里路,下午到了毕节。
顾不得休息,老师带我直接到毕节一中。正巧,一中准备以工会名义办初中补习班,并且向补习班学生承诺,第二年可以和本校学生一样直接报考毕节一中高中。我既兴奋,又激动。毕节一中高中往年只招城区学生和地直、县直的工矿子校的应届初中毕业生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机会等着我?我想着马上就要进入一中补习,想着很快就可能考上一中,成为一中的高中生,成为大学生,想着只要心中有目标,再远的路也会走完,劳累算不了什么。
报了名,预交了两元钱,我漫步在一中的校园里。
当时的一中,校门两边是两根混凝土方柱,右边的柱子上阴刻着毕节一中四个非常漂亮的行楷大字,柱子两边是砖砌的有些古色古香的围墙,顺着外边的公路伸展,转角到两边山上。校门外是一片宽阔的农田,农田里种满绿油油的蔬菜。顺着大门进来的路很宽,连接着教学楼、办公楼、食堂及各类建筑物。路的两边是碧绿的行道树,还有含苞待放、略吐清香的桂花树,叶厚枝壮的玉兰树,翠绿高大的塔松。我印象最深的是校园里的法国梧桐,好几十颗,顺着校门两边的围墙排开。篮球场边石梯的最上边,也是一大排法国梧桐,树的主干很粗,树枝也很粗,树冠极大,树叶茂密,几乎成了校园的天然大伞,把大部分校园变成了绿荫。绿荫下是几十个乒乓球桌,还有很多单双杠,很多石桌椅,就像公园一样。两幢四层砖混教学楼,在操场边上,很长,楼顶是弓形的,水泥粉刷的外墙做过简单的勾画,不很华丽但很气派。和我家乡的那石房子教室比起来,一中简直是天堂。我在校园里漫步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晚,但我还不想走,真想把一中校园走遍看够
二
到九月二日,星期天。上午八点半到财物室交学杂费,每月七元,按季交共二十一元。然后分班,我分在上午班,每天四节课,每周上六天。班主任姓周,年轻帅气,穿件白衬衣。周老师引我们到教室,教室位于教学楼最下一层的边上,有些旧,光线很暗,但装有八颗电灯。桌子和凳子连在一起,虽然没有正规班的好,但和家乡学校用水泥板、石板做的桌子比起来,也是很好的了。
补习班语文、数学、英语每周各上五节课,物理、化学、政治每周各上三节。周老师向我们宣布,补习班学生和正规学生一样管理,同学们必须遵守学校的纪律和规章制度。我的表弟也在补习班,我们一起寄住在我的堂姐家。
开学后,老师们陆陆续续来上课,我和老师们慢慢熟识了。我们的语文老师姓张,四十岁左右,带点大方口音,讲课停顿的时候时常会抿嘴微笑。张老师先给我们讲语文基础知识,然后讲现代文和古诗文,中间穿插作文练习和适当的测验。测验试卷和作文,张老师是必须讲评的。第一次语文测验,同学们的试卷都发下来了,大家互相讨论着各自题目的对错,分数的高低,而我的试卷却迟迟没有发下来。我清楚记得,考试那天我的卷子是交了的,我却不敢问老师,只好和同桌共同看着他的试卷,听老师讲解。
下课了,张老师叫了我的名字,把我带到他的办公室,对我说:你的试卷在我这里,我已经详细批改,作文也进行了修改。我在课堂上念的作文,就是你写的。你明年是想考中专中师,还是想考我们一中的高中?
我回答张老师:想考一中高中,是怕考不起,英语我什么也不懂。
张老师又说:如果其他科的成绩都和语文差不多,你是可以考取一中的,至于英语,高中还可以重新学,好好努力吧,小同学!说着递给我卷子。
我接过卷子,内心有些激动,似乎接到的不是试卷,而是一份关爱,一份赞许,又好像是一份嘱托,一份希望。伴随着同学们羡慕的眼光,我回到座位,瘦小的身体里延续着兴奋与感激,增添了自信和力量。
教我们数学的是位女老师,姓车,三十多岁,戴着一副小眼镜,经常穿一件白大褂。我的数学成绩不好,所以车老师的数学课,我总是特别认真。车老师讲课很仔细,小到答题格式、步骤、字母和数学符号的书写,大到公式定理的推理、方程的解法,各种题型归纳,车老师都会给我们仔细讲解。
随着学习内容的推进,我发现我做题太粗心,不讲步骤方法,写得太简单,做完不检查,特别是卷子后面的几个大题总是无法解答,我只好寻找机会问车老师。
一天课间,车老师正要走出教室,我飞快地跑过去问车老师:老师,我的数学不好,你能给我讲点方法吗?
车老师一边走一边回答我:弄懂课本上的定义、定理以及公式的含义,看懂例题,再做题。
车老师简单的一句话让我茅塞顿开。知道了数学的学习方法后,我的数学成绩进步很快,我单独做的卷子已经可以得到八十多分了。只有一些平时极少见的难题我一时无法全懂,但至少我从车老师那里得到了学好数学的方法。
我们的物理老师姓陶,更厉害,据说是副校长,一中物理科的王牌。陶老师是一个身材不高,稍瘦,非常精炼的中年男人。他上课很快,比较简单的章节,他归纳起来讲,一节课要上两三节内容。只有课本上的重点难点,陶老师才会慢下来仔细讲解。
我的物理有一些基础,但我不知道考试的重点和难点,只能请教陶老师。一些复习资料上才有的难题,我极少看到,因此,我很想买一本物理复习资料,还想买数学和化学的复习资料。
时间过得很快,我的进步也很快。半期考试,全校初三统考,除了英语只得几分,以前很差的数学、物理、化学,每一科都是九十多分。班主任周老师还说,我有几科是全校前五名。我暗自感叹,能遇到这样的好老师,真是一生的荣幸,我一定要加倍努力,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考上一中,实现自己的梦想。
三
我和表弟住在二姐家,二姐家有五个人,住一个小木屋,家里很窄,加上我们俩就更拥挤。我们和她家同锅吃饭,晚上我们就睡在他家木楼上。做作业就用小矮凳坐在床边,床沿成了书桌。至于看书,要么找个空位,要么就躺在床上看。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感谢二姐家给了我们住处,解决了我们没钱租房的困难。
二姐夫在煤建公司上班,卖煤碳。二姐没有工作,便用一辆人力板车给客户送煤,挣点劳力费。没有课的时候,我们就给二姐做帮手。二姐在前面拉车掌握方向,我们便从后边推车。煤到了客户家,我们也帮客户家运煤。我们也经常做些家务,所以关系处得很融洽。
生活方面,米饭是经常能吃到的,只是我们农村娃饭量有些大,二姐家的甑子小,往往是每人舀了一碗,饭甑子里几乎就没有饭了,只好多吃些蔬菜,或者喝些汤。后来二姐知道了,改为大甑子做饭,让我们可以吃饱。
时间过得很快,天气也变得很快。记得还是炎热的夏末初秋,一晃就是初冬了。毕节早晚浓雾笼罩,路面湿滑,而且一直阴雨绵绵,甚至还下了一场雪。我没能及时带来过冬的衣物,一大早去上课,冷风吹来,冷得全身发抖,只好一路小跑,尽快跑到教室,下课了就蜷缩在教室。
我多么盼望天能尽快放晴,给我一些阳光和温暖,但天不但不晴,甚至晚上还下了冻雨。不仅白天冷,晚上冷,早上起来的时候更冷。我感觉到我的双膝有些疼痛。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以前经常和母亲背米发粑赶乡场走路过多留下的后遗症复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国庆放假回家,背包谷走路太多,又背着几十斤粮食,徒步到毕节,累坏了双脚,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毕节的天气太冷,我又穿得太单薄而冻出来的膝痛。总之,几天以后肿痛得更厉害了。我的双膝就像几根粗糙的干木棒组合在一起,关节那里又极度缺乏润滑,互相卡住,上床时要小心地用双手抬起脚底,慢慢移到床上,一直弯着,好久才能慢慢的伸直。翻身也极为困难,稍微动一下都痛苦难忍,下床也是一样。下楼梯更痛苦,双手扶住楼梯,所有的体重几乎全靠双手硬撑,小心地一点一点挪动,下七八步楼梯,最少需要半个小时。我小心翼翼坐下后,没有别人搀扶,或者没有拐杖、木棒之类支撑就无法站起来。我的两脚成了无用的摆设,我几乎无法独立走路了。二姐家条件不好,我无法开口向他们借钱看病。他们也不能停下手里的活照顾我,我只能顽强地支撑着。心想,痛就痛吧,反正要不了命,苦熬几天就好了。但膝关节一个星期也不好,而且还更加严重了。
天气越来越冷,关节越来越痛,我痛苦地躺着、坐着,煎熬着,晚上盼天早点亮,白天盼天早点黑。书不想看,题目不能做,更别说到学校上课。但我不可能就这样待在二姐家啊!身体病成这样了,还学什么习,读什么书,做什么梦?我只好请二姐他们带信回家。
一天晚上,哥哥总算来了。看到我痛苦难忍的可怜样,他立即把我背到医院。检查后,医生说是关节炎,冷起来的,时间拖长了,积液了,很严重,要住院。我知道住院没人照顾,也没那么多钱,只好请求医生开些药吃。
第二天,哥哥要回单位,我对哥哥说:我和你一起回家。
哥哥说:你不读书了?休息几天,病好了,继续读书啊。
我说:我都旷课十多天了,脚痛得很,走不了路,上不了课啊。
二姐他们也挽留我,但我知道,虽然我很想继续读书,很想很想考取毕节一中,考上大学,但当时的我根本无法再到毕节一中上课,只能艰难地坐上了送哥哥他们开会回家的车。
四
那年的冬天实在太冷,雪下了又化,化了又下,把我家周围的山覆盖得严严实实。凝冻还经常借助寒风,在夜晚悄悄下山,把我家门前的小田坝封冻起来,路上、田埂上也全是凝冰。我得了严重的关节炎,又遇到这寒冷的天气,身体更加虚弱,整天无精打采的。好在有母亲细心的照顾,父亲又时常从乡里医院配些药给我吃,到快开学的时候,我的病慢慢减轻,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了。我向母亲说,我还要继续到毕节读书。这回母亲不答应了,她说我双脚已经成了劳伤,在人家住不方便总之有一大堆理由。其实我明白,是因为父亲生病多年,家里穷,父母年纪大了,没钱供我读高中,想我在家干农活,减轻家庭负担,只是母亲不想对我明说。
我情绪低落,不想说话,不想看书,一直萎靡不振,总是盼望出现一个能帮助我继续到毕节一中补习的人。最终,我还是没能再次踏进魂牵梦萦的一中,没有成为一中的学生。
过了很久,我才明白,不能责怪父母,更不能怪任何人。只是当时家里太穷,一切都要自己振作才行。我又鼓起勇气,到家乡的初三班去听课,继续学习。接着参加中考,总算考取了毕节县师范学校。三年后毕业,我被分配到家乡的学校,成为了一名乡村教师。
一晃已是三十多年,家乡那条走坏了我的脚的小公路,如今变成了柏油路,并且早已通了客车。到毕节读书,不再像我当年那样要负重徒步前行。家乡的学校,从民房变成了教学设施齐全的现代化校园。国家实现义务教育,还进行精准教育扶贫,家庭困难的学生考上高中考上大学,同样免除学费。毕节一中更是变化巨大,现已成为两个校区。新校区教学楼、宿舍楼、运动场等设施一应俱全,教师优秀,成为了省级示范性高中。国家实行配额生制度,让农村学生不受户籍限制,考入毕节一中的机会大增。
如今,我已年近花甲,但始终不忘初心,一直扎根山村,以培养学生成人成才为目标,努力做学生文化知识的传播者、思想品德的培养者、理想追求的引导者、灵魂智慧的启迪者。工作之余,我还会时常想起我留在毕节一中的梦,想起那些关心我、鼓励我的老师们虽然我已无法成为毕节一中的学生,但我的一些晚辈,一些学生陆陆续续考进了毕节一中,考上大学、考上硕士甚至博士,实现他们人生的理想,也延续了我留在毕节一中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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